Cell:肝脏的“怀孕时钟”——一场为母则刚的精准代谢编程
来源:生物探索 2025-09-05 18:33
这个时钟不仅揭示了母体为支持后代生长所做出的深刻适应,也为我们理解妊娠相关疾病和提升生殖健康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生命最壮丽的诗篇,莫过于新生命的孕育。当一位母亲的身体开始为迎接一个新生命而准备时,一场深刻而复杂的生理变革便拉开了序幕。这不仅仅是腹部的隆起,更是体内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器官为这场“创造”之旅所进行的精密协作。在这场宏大的交响乐中,肝脏 (liver),这个我们身体里沉默的“化工厂”,扮演着一个鲜为人知却至关重要的指挥家角色。它不仅要维持母体自身的代谢稳态,还必须精准地调配营养,满足胎儿从一个受精卵成长为完整个体的巨大能量需求,并在产后为泌乳提供源源不断的“燃料”。这个过程是如何被精确调控的?肝脏仿佛拥有一部神秘的日程表,知道在怀孕的第几天该合成脂肪,在第几周该分解糖原。这背后的机制,长期以来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
8月28日,《Cell》的研究报道“Hepatocyte metabolic adaptations during pregnancy and lactation”,为我们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研究团队利用单细胞测序技术,以前所未有的分辨率,绘制出了一幅详尽的母体肝细胞在怀孕和哺乳期间的动态代谢地图。他们发现,肝细胞的代谢状态并非简单的线性变化,而是遵循着一个巧妙的、周而复始的轨迹,研究人员将其形象地称为“怀孕时钟”(pregnancy clock)。这个时钟不仅揭示了母体为支持后代生长所做出的深刻适应,也为我们理解妊娠相关疾病和提升生殖健康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聆听单细胞的私语:“怀孕时钟”的惊鸿一瞥
要理解肝脏在怀孕期间的动态变化,我们首先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肝脏是一个由数十亿细胞组成的复杂器官。传统的整体分析方法,就像是站在一个嘈杂的体育场外听声音,我们只能听到模糊的喧嚣,却无法分辨出每个观众在喊什么。然而,怀孕期间肝脏的变化是动态且异质的,我们需要一种能够“聆听”每一个细胞“心声”的技术。
这正是单细胞转录组测序 (single-cell RNA sequencing, scRNA-seq) 技术的用武之地。它就像给体育场里的每一个观众都配备了一个高灵敏度的麦克风,让我们能够清晰地记录下每个人在不同时刻“唱出的歌”,也就是细胞内成千上万个基因的表达水平。研究人员巧妙地运用了一种名为Smart-seq3的高灵敏度单细胞测序技术,这项技术能够在一个细胞内检测到约8000个基因,远超常规方法,为他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数据深度。
他们收集了小鼠从怀孕前(virgin, G0),到整个妊娠期(gestation),再到产后(postpartum)哺乳(lactation)与非哺乳(non-lactation)状态下,横跨21个不同时间点的肝细胞样本。当数千个细胞的基因表达数据汇集在一起,通过复杂的计算生物学算法进行降维可视化后,一幅令人惊叹的画面出现了。
这些肝细胞的状态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形成了一个清晰、连续且闭合的环形轨迹。想象一下一个钟表的表盘:来自未怀孕小鼠的肝细胞(G0)位于起点,随着妊娠的推进,细胞的状态沿着表盘顺时针移动,大约在妊娠第14.5天(G14.5)达到顶峰,然后继续移动,直到分娩。对于那些产后不哺乳的母鼠,它们的肝细胞状态会沿着轨迹继续前进,最终在产后第7天(P7-NL)奇迹般地“归位”,回到了与未怀孕时几乎无法区分的初始状态。这个完整的循环,正是研究人员命名的“怀孕时钟”。
更有趣的是,研究人员发现,这个“怀孕时钟”的运转,与肝脏内部固有的空间结构,肝小叶分区(liver zonation),是相互独立的。肝脏的功能细胞并非整齐划一,而是根据其在肝小叶中从门静脉(portal vein, PV)到中央静脉(central vein, CV)的位置,执行着不同的代谢任务。研究数据表明,无论一个肝细胞位于哪个“功能区”,它都会遵循这个统一的时间节律。这好比一座城市,无论身处市中心的金融区还是郊区的工业园,所有市民都遵循着同样的一天24小时的时间流逝。这提示我们,“怀孕时钟”是一个由全身性信号(如激素)驱动的、凌驾于肝脏局部微环境之上的、强大的时间程序。
为了更深入地解析这个时钟的内部机制,研究人员运用主成分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PCA)这一数学工具,将复杂的基因表达数据简化为两个最主要的动态模式,即主成分1(PC1)和主成分2(PC2)。他们发现,PC1和PC2就像是驱动时钟运转的两根相互协调但又不同步的指针。
PC2相关的基因群在妊娠早期就开始活跃,大约在第10.5天达到顶峰。这些基因主要负责什么呢?通过功能富集分析发现,它们大多与葡萄糖代谢、糖异生(gluconeogenesis)、脂质生物合成(lipid biosynthesis)等合成代谢(anabolism)过程相关。这非常符合逻辑:在怀孕初期,母体需要为自己和迅速发育的胚胎大量合成和储存能量与生物分子,就像是为一个长途旅行准备充足的行囊。
而PC1相关的基因群则“姗姗来迟”,在妊娠晚期才开始发力,并在第14.5天达到表达高峰。这些基因则更多地参与脂质分解(lipid catabolism)、脂肪酸氧化等分解代谢(catabolism)过程。这同样合乎情理:在妊娠晚期,胎儿的生长速度达到顶峰,对能量的需求极为庞大。此时,母体肝脏需要“开仓放粮”,将之前储存的脂肪分解,转化为能量,通过胎盘源源不断地输送给胎儿。
这种从PC2主导的“合成与储存”模式,到PC1主导的“分解与供应”模式的平滑过渡,构成了“怀孕时钟”的核心节律。它如同一支被精准编排的舞蹈,每一步都踏在胎儿发育需求的节拍上,展现了生命演化出的令人赞叹的经济与效率。
从代码到现实:新陈代谢的节律脉动
基因表达谱的变化,如同计算机程序中的代码,最终要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理功能。为了验证“怀孕时钟”的转录组发现是否真实地反映在肝脏的代谢活动中,研究人员进行了一系列生物化学检测,将抽象的数据与具体的物质变化联系起来。
首先,他们检测了肝脏中两种主要的能量储备形式:肝糖原(glycogen)和甘油三酯(triglycerides, TG)。
肝糖原的水平呈现出一种有趣的“双相”模式。在妊娠初期,大约在第3.5天,肝糖原含量达到一个小高峰,这与PC2基因群驱动的早期能量储存相吻合。随后,在中期有所下降,但在妊娠晚期(约G14.5)再次回升。这种晚期的糖原补充,可能是为了应对分娩时巨大的能量消耗,为“最后一搏”做准备。
而肝脏内甘油三酯的变化则更加显著。从妊娠第5.5天开始,肝脏中的甘油三酯含量持续攀升,在第8.5天达到顶峰,随后缓慢下降。通过一种名为“油红O染色”(Oil Red O staining)的组织学技术,研究人员可以直观地看到肝细胞内布满了红色的脂滴,其密度变化与甘油三酯的定量结果完全一致。这种大规模的脂质积累,正是母体为妊娠晚期胎儿的“能量冲刺”所准备的战略储备。
其次,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是,为了应对这场代谢“大会战”,母体肝脏本身也在进行着物理上的重塑。研究人员发现,母鼠的肝脏重量从妊娠第5.5天开始显著增加,到第14.5天达到峰值,比未怀孕时重了将近一倍!这种增长从何而来?通过检测细胞增殖的标志物Ki67,他们发现肝细胞的增殖率在G5.5时急剧上升,并维持在高位直到G14.5。这意味着,肝脏通过增加细胞数量,即“扩充产能”,来满足怀孕期间急剧增长的代谢负荷。这就像一个工厂为了应对激增的订单,不仅让现有工人加班加点,还雇佣了更多的新工人。
此外,研究人员还检测了母体血清中的各项代谢指标,发现它们与肝脏的变化遥相呼应。例如,血清中的甘油三酯水平在妊娠晚期达到高峰,这反映了肝脏正在将储存的脂肪动员并释放到血液中,以供胎儿使用。同时,一种由肝脏在脂肪酸氧化过程中产生的替代能源——酮体(ketone bodies)的水平也在晚期升高。酮体可以穿过胎盘屏障,为胎儿大脑等关键器官提供能量,这是一种巧妙的机制,旨在“节约”葡萄糖,优先保证胎儿的葡萄糖供应。
这一系列详实的数据,从器官、细胞到分子的多个层面,强有力地证实了“怀孕时钟”的存在和功能。它不仅仅是基因表达的虚拟节律,而是驱动着母体肝脏发生真实、深刻、且与后代需求完美匹配的物质与能量代谢重编程的内在动力。
孕期的“总司令”:gp130在妊娠期的关键一役
“怀孕时钟”的发现固然令人兴奋,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随之而来:这个时钟的指针是由谁拨动的?是什么样的分子信号,在恰当的时间,启动了从“合成储存”到“分解供应”的模式转换?
研究人员的目光聚焦在了妊娠晚期活跃的PC1基因群上。在对这些基因进行通路分析时,一个名为“JAK/STAT信号通路”的路径反复出现。这是一个经典的细胞信号传导通路,通常被细胞因子(cytokines)等外界信号激活,从而调控基因表达。研究人员发现,在妊娠期间,多种STAT家族转录因子的表达都上调了。
那么,激活这条通路的“信号弹”是什么呢?一种名为白细胞介素-6(interleukin-6, IL-6)的细胞因子进入了他们的视野。IL-6在怀孕的母体血清中水平会升高,这与人类的发现一致。IL-6发挥作用,需要通过其在细胞膜上的“信号接收器”,一种名为gp130(glycoprotein 130)的受体蛋白。
一个大胆而直接的假设形成了:gp130介导的JAK/STAT信号通路,是否就是调控妊娠晚期肝脏代谢适应的关键开关?
为了验证这个假设,研究人员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基因敲除(knockout, KO)实验。他们利用一种病毒载体工具(AAV),在母鼠怀孕前,特异性地在肝脏细胞中敲除了编码gp130蛋白的基因(Il6st)。这样,这些母鼠的肝脏就变成了“信号接收失灵”的状态,无法响应IL-6等细胞因子的指令。
实验结果显示,在妊娠第14.5天,当正常的母鼠肝脏已经进入高效的分解代谢状态时,gp130敲除鼠的肝脏却“卡住”了。它们的“怀孕时钟”指针似乎被延缓,其肝细胞的转录组状态,没能像正常细胞那样沿着轨迹前进到G14.5应有的位置,而是滞后了。
这种转录组上的“停滞”带来了严重的代谢后果。生物化学检测显示,敲除鼠的肝脏中积累了更多的脂质和甘油三酯。油红O染色也证实,它们的肝细胞内充满了异常增多的脂滴。这表明,在缺乏gp130信号的情况下,肝脏无法有效地将储存的脂肪动员和分解,这些宝贵的能量被“锁”在了肝脏里。相应地,它们血清中的甘油三酯水平也显著低于正常母鼠。
母体肝脏的“失职”,最终会波及无辜的胎儿。当研究人员检查这些母鼠的子宫时,一个令人心痛的后果出现了:尽管胎儿的数量没有变化,但每一个胎儿的平均体重都显著低于正常组。在E14.5这个关键的发育窗口,母体肝脏代谢的微小失调,直接转化为了胎儿生长的迟缓。
为了进一步探究其分子机制,研究人员使用了名为CUT&RUN的技术,该技术可以精准定位转录因子在基因组上的结合位点。他们发现,在正常肝细胞中,JAK/STAT通路的下游执行者STAT3蛋白,会结合在646个基因的调控区域,而这些基因大多与脂质代谢和能量稳态直接相关。然而,在gp130敲除的肝细胞中,STAT3在这些位点的结合能力被大大削弱了。这为整个证据链条画上了完美的句号:gp130接收信号,激活STAT3,STAT3结合到关键代谢基因上,启动晚期妊娠的代谢程序,从而支持胎儿的健康成长。这个实验有力地证明,gp130就是那位在妊娠晚期发号施令的“总司令”,它的正常功能是确保“怀孕时钟”顺利运转、保障母胎之间能量通道畅通无阻的关键。
分岔路口:产后肝脏的两种命运
分娩,是“怀孕时钟”轨迹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在此之后,母体的生理任务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根据是否需要哺乳,肝脏的命运也走上了一个“分岔路口”。
命运一:非哺乳状态下的“休养生息”与“秩序重建”
对于那些不哺乳的母鼠,它们肝脏的首要任务是“回归常态”。在怀孕期间,肝脏为了增加代谢能力而显著增生,体积和重量都大幅增加。如今,这些“临时工”需要被有序地“遣散”。这个过程是如何实现的呢?
研究人员发现,在产后非哺乳的肝脏中,与细胞凋亡(apoptosis)相关的基因通路被显著激活了。细胞凋亡是一种程序性的细胞死亡,是机体主动清除多余或受损细胞的“自毁程序”,它安静而有序,不会引发炎症。为了验证这一点,研究人员检测了凋亡过程中的关键执行蛋白caspase-7的水平,并使用TUNEL染色技术来标记正在凋亡的细胞。结果证实,在非哺乳的肝脏中,凋亡活动确实显著增加。
这引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细胞凋亡仅仅是肝脏在代谢负荷减轻后的被动结果,还是一个主动调控肝脏大小恢复的必要机制?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研究人员再次施展了基因编辑的“魔法”。他们在母鼠妊娠晚期,利用CRISPR-Cas9系统特异性地敲除了肝细胞中的caspase-7基因。这样,肝脏的“自毁程序”就被部分抑制了。结果,在产后第四天(P4-NL),这些caspase-7敲除鼠的肝脏,其相对于体重的比例,显著高于正常小鼠。这表明,它们的肝脏“瘦身”过程被延迟了。
这个巧妙的实验揭示了一个重要的生物学原理:产后肝脏的体积恢复,不是一个被动的萎缩过程,而是一个由细胞凋亡主动驱动的、受到精密调控的组织重塑事件。
命运二:哺乳状态下的“超级工厂”模式
而对于选择哺乳的母亲,她们的肝脏则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它们的细胞状态在“怀孕时钟”的轨迹上发生了一次“变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为泌乳而生的“超级工厂”模式。
这个模式的核心是极致的合成代谢。乳汁,尤其是其中的脂肪,是新生儿最主要的能量来源。为了生产高质量的乳汁,母体肝脏必须火力全开,大量合成脂肪酸、胆固醇等物质。
研究人员的转录组数据显示,在哺乳期的肝细胞中,与脂质合成、胆固醇合成、能量产生相关的基因被强烈地上调。为了在功能层面证实这一点,他们进行了一系列细胞代谢分析。他们发现,与产后早期的肝细胞相比,产后第7天(P7-L)的哺乳期肝细胞,其线粒体的ATP合成酶活性、ATP总产量以及脂肪酸合成酶(fatty acid synthase, FAS)的活性都显著提高。通过“海马细胞能量代谢分析”(Seahorse metabolic flux analysis)的技术,他们进一步发现,这些细胞的耗氧率(oxygen consumption rate, OCR)和糖酵解速率(extracellular acidification rate, ECAR)都更高。
所有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哺乳期的肝脏,已经将自己的代谢引擎调节到了最高档位。它像一个高效的能量转换站,将母体摄入的营养,源源不断地转化为乳汁中的生命精华,支撑着新生儿的快速成长。这种从“服务胎儿”到“保障泌乳”的无缝切换,是“怀孕时钟”在产后展现出的又一重深刻智慧。
哺乳期的“燃料”合成师:ACSS2的“神兵”之功
在哺乳期肝脏这个“超级工厂”中,生产线上最关键的原材料之一,是一种叫做“乙酰辅酶A”(acetyl-CoA)的分子。它是合成脂肪酸和胆固醇的共同起点,其供应的充足与否,直接决定了乳汁的“燃油”品质。
在细胞质中,乙酰辅酶A的一个重要来源是由一种名为ACSS2(Acetyl-CoA Synthetase 2)的酶催化合成的。这种酶在哺乳期的肝细胞中表达水平显著升高。那么,ACSS2是否就是调控乳汁质量和后代生长的关键分子呢?
为了验证这一假设,研究人员再次设计了精准的基因敲除实验。他们在母鼠妊娠第14.5天,也就是分娩前夕,向其体内注射了能够特异性敲除肝细胞Acss2基因的病毒载体。这样,当这些母鼠进入哺乳期时,它们的肝脏就失去了高效合成乙酰辅酶A的能力。
实验结果清晰地揭示了ACSS2的“神兵”之功。首先,在细胞层面,ACSS2敲除的肝细胞,其转录组状态严重偏离了正常的哺乳期适应轨迹。与脂质合成、氧化和运输相关的基因表达普遍下调,整个肝脏的脂质代谢网络陷入了混乱。
这种混乱的核心表现为“产销失衡”。虽然ACSS2的缺失理论上会减少脂肪的合成,但研究人员惊讶地发现,这些敲除鼠的肝脏中反而积累了大量的脂滴,甘油三酯含量显著升高。这是为什么呢?深入分析发现,ACSS2的缺失,导致了负责将脂质“打包”并“运出”肝脏的“运输载体”——极低密度脂蛋白(VLDL)的组装和分泌出现了严重障碍。其核心蛋白载脂蛋白B(ApoB)的表达水平也显著下降。这就好比工厂虽然生产原料减少了,但运输货物的卡车却罢工了,导致产品大量积压在仓库里。
肝脏仓库的“爆满”,直接导致了供应给新生儿的“口粮”质量严重下滑。研究人员采集并分析了这些ACSS2敲除母鼠的乳汁,发现其中甘油三酯和总胆固醇的含量都显著低于正常母鼠。乳汁的能量密度大大降低。
营养不良的乳汁,最终导致了后代的生长危机。尽管窝仔数没有差别,但由ACSS2敲除母鼠哺育的幼崽,在出生后第四天,其体重就显著低于对照组,呈现出明显的生长迟缓。
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证据,从一个酶(ACSS2),到其产物(acetyl-CoA),到肝脏的脂质输出(VLDL),再到乳汁的成分,最终到新生儿的生长,构建起了一条完整而坚实的因果链。它有力地证明了,母体肝脏中的ACSS2,正是那个为哺乳期提供高质量“燃料”的关键合成师,它的正常工作,是保障后代在生命最初阶段获得充足营养的基石。
古老的蓝图:绵羊体内“怀孕时钟”的回响
至此,研究人员已经在小鼠模型中,系统地描绘了“怀孕时钟”的运行规律和关键调控节点。但一个新的问题油然而生:这套精密的代谢程序,仅仅是啮齿类动物的专利,还是在更广泛的哺乳动物中普遍存在的古老蓝图?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研究人员将研究对象从实验室的小鼠,转向了与人类关系更密切、在农业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型哺乳动物——绵羊。绵羊的怀孕周期长达150天,与小鼠的21天截然不同,这为检验“怀孕时钟”的普适性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模型。
他们收集了绵羊在整个妊娠期和哺乳期不同阶段的肝脏样本,并重复了单细胞转录组测序分析。令人振奋的是,尽管物种和怀孕周期差异巨大,绵羊的肝细胞同样展现出了一个清晰的、随妊娠推进而变化的适应性轨迹。这表明,“怀孕时钟”的概念,很可能是一个在哺乳动物演化过程中被广泛保留下来的核心生命程序。
当研究人员深入比较小鼠和绵羊的基因表达动态时,他们发现了更为深刻的演化智慧。在功能层面上,两者的策略高度一致。例如,在妊娠早期,绵羊的肝脏同样以上调类固醇和脂质生物合成为主,进行能量储备;在妊娠晚期,则转向加强脂肪酸氧化,为胎儿提供能量;进入哺乳期后,又再次切换到以脂肪酸和ATP合成为核心的“生产模式”。
然而,在执行这些相同“战略任务”时,它们调用的具体“战术单位”,也就是基因,却存在着显著的物种特异性。比如,在妊娠期间,小鼠和绵羊都上调了与有机酸生物合成和脂质分解相关的基因,但在87个被鉴定出的核心保守基因之外,大部分参与其中的基因是不同的。同样,在为哺乳做准备时,两者都上调了与胆固醇和脂质合成相关的通路,但共享的基因只有76个。
这揭示了一个重要的演化原则:生物学功能(即“做什么”)的保守性,要远高于实现该功能的具体分子机制(即“怎么做”)的保守性。大自然在不同物种中,利用各自基因库中的可用“零件”,殊途同归地解决了“如何最好地支持后代生长”这一共同的演化难题。
尽管存在差异,研究人员还是发现了一些在两个物种中都扮演重要角色的“明星分子”。例如,一种名为Ascl1的转录因子,在小鼠和绵羊的妊娠期肝脏中都显著上调,暗示了它可能是启动这套古老程序的共同“点火器”。
通过这场跨越物种的比较,研究人员不仅证实了“怀孕时钟”的普适性,更从演化的维度,为我们揭示了母性适应这一伟大生命现象背后,既有坚定不移的共同原则,又有灵活多变的物种智慧。
生命序曲的代谢交响
回顾这项研究的整个旅程,我们仿佛亲历了一场从单个细胞的微弱“私语”,到整个器官乃至跨物种的宏大“交响”的探索。研究人员以“怀孕时钟”为线索,为我们系统地揭示了母体肝脏,这个沉默的代谢中枢,在孕育新生命过程中的深刻变化与适应。
这个“时钟”以其周而复始的节律,精确地调控着能量的储存与释放,完美匹配了胎儿在不同发育阶段的需求。它告诉我们,母体的适应不是一成不变的“合成”或“分解”,而是一个动态、多阶段、被精密编程的复杂过程。
通过对gp130和ACSS2这两个关键分子的深入研究,我们得以一窥拨动时钟指针的“手”。在妊娠期,gp130如同“总司令”,确保能量能够顺利从母体流向胎儿;在哺乳期,ACSS2则化身“燃料合成师”,为乳汁的生产提供核心原料。这两个案例,不仅揭示了深刻的分子机制,也为我们提供了潜在的干预靶点,为改善母婴健康、治疗妊娠相关代谢疾病(如妊娠期糖尿病、脂肪肝)带来了新的希望。
而产后肝脏在哺乳与非哺乳状态下的不同命运,特别是细胞凋亡在肝脏体积恢复中的主动作用,为我们理解产后恢复的生理学过程提供了全新的视角。这对于关注产妇健康,尤其是肝脏功能的恢复,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
最后,这场从小鼠到绵羊的跨物种对话,让我们看到了生命演化的深刻智慧。尽管历经千万年的分野,但在“为母则刚”这一核心使命的驱动下,不同物种的肝脏奏响了功能相似、旋律却各异的代谢乐章。
生命之初,总是在沉默中孕育着最磅礴的力量。肝脏的“怀孕时钟”,正是这场沉默孕育中最精准、最动人的节拍。它不仅是一项杰出的科学发现,更是一曲献给所有母亲的、关于奉献、智慧与生命力量的赞歌。它提醒我们,在每一个新生命的背后,都有一场由母体精心编排、由无数细胞默默执行的、波澜壮阔的代谢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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