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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ence:大脑神经元配对秘籍——如何将“3D海选”变“1D精准奔现”

来源:生物探索 2025-05-10 09:58

这项研究不仅揭示了果蝇嗅觉回路组装的机制,更提出了一种可能在更广泛的神经回路构建中应用的普适性原则——降维策略。

构建我们复杂大脑中的神经网络,就像在一座庞大无垠的城市里铺设精密得不可思议的电路网。每个神经元(neuron)都必须找到它特定的“配对伙伴”(synaptic partner),并在精确的位置建立连接(synapse)。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大脑三维(3D)空间中,潜在的连接对象数量惊人,如何才能保证每一个连接都万无一失,而不是杂乱无章的“乱点鸳鸯谱”?神经元在寻找伴侣时,究竟是如何在高维度的可能性中,快速而准确地锁定目标?

几十年来,研究人员一直在探索大脑如何完成如此高精度的连线任务。轴突(axon)的导航机制已经被部分揭示,它们会被引导到大致的目标区域。但进入这个区域后,如何在众多潜在伙伴中找到那个“对的Ta”,并建立稳定的突触,依然是神经发育领域一个核心的未解之谜。如果需要地毯式搜索整个三维空间,效率将极其低下,也更容易出错。

然而,5月1日发表在《Science》上的一项突破性研究“Dimensionality reduction simplifies synaptic partner matching in an olfactory circuit”,通过深入解析果蝇嗅觉系统(olfactory system)的构建过程,揭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秘密:大脑竟然使用了一种极其巧妙的“降维打击”(Dimensionality reduction)策略,将复杂的突触伙伴匹配任务,从看似必须在3D空间中进行的搜索,高效地简化了!这项研究发现,果蝇的嗅觉感受神经元(ORN)在寻找其投射神经元(PN)伙伴时,并非在整个嗅觉叶(antennal lobe)的3D体积内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先在一个特定的二维(2D)表面上“碰头”,随后,更惊人的发现是,整个伙伴匹配的关键甚至可以被压缩到沿着一条特定路径进行的一维(1D)搜索!

这个“3D变1D”的魔术究竟是如何发生的?ORN和PN是如何协同实现这一惊人效率的?是什么分子机制在背后导演着这一切?

大脑的“相亲大会”:三维空间里的突触迷宫?

我们的大脑是一个由无数神经元通过突触连接组成的复杂网络。这些连接必须极其精确,才能保证大脑的正常功能。试想一下,如果某个神经元连错了对象,整个信息传递路径就可能出错,就像电话线接错了号码一样。

在神经系统发育过程中,神经元的轴突(axon)需要像探索引擎一样导航到目标区域(target region),并在那里找到特定的突触伙伴。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尤其当目标区域内的潜在伙伴数量庞大,且分布在三维空间中时。

拿果蝇的嗅觉系统来说,它的嗅觉叶(antennal lobe, AL)就像一个处理气味信息的小型交换中心。在这里,来自嗅觉器官的嗅觉感受神经元(Olfactory Receptor Neuron, ORN)的轴突,需要与下一级的投射神经元(Projection Neuron, PN)的树突(dendrite)建立突触连接。果蝇大约有50种不同的ORN类型,它们识别不同的气味,每种ORN类型需要精确地连接到一种特定的PN类型上,形成大约50个功能单元,这些单元被称为嗅小球(glomerulus)。

这些嗅小球在成虫的嗅觉叶中占据着固定的三维空间位置。有些嗅小球位于嗅觉叶的表面,有些则完全隐藏在内部。这看起来就像ORN轴突需要在三维空间中,从大约50种PN类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唯一伴侣”。这问题来了:ORN轴突是如何在这个3D空间里,高效且准确地找到它们的PN伙伴的呢?它们会地毯式搜索整个3D空间吗?

PN树突:发育中的“触角”都伸向表面?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研究人员首先详细观察了果蝇PN树突在发育过程中的分布。他们利用遗传工具,可以标记出特定的PN类型,并追踪它们在不同发育阶段(从蛹期到成虫)的树突形态。

令人惊讶的是,通过对蛹期30小时(30 hours After Puparium Formation, APF)的PN树突进行观察和定量分析,研究人员发现,无论是那些在成虫时就位于嗅觉叶表面的PN,还是那些在成虫时位于嗅觉叶深处的PN,它们在发育时都会将一部分树突延伸到嗅觉叶的表面。

具体的定量数据支持了这一发现。研究人员分析了PN树突像素点到嗅觉叶表面在三维空间中的最短距离的概率分布。结果显示,在蛹期30小时,所有被测试的PN类型的树突,其距离嗅觉叶表面的概率分布都显著集中在靠近表面(即距离较小)的区域。即使是那些在成虫大脑中完全位于内部的PN类型(比如DC3),它们在发育时的树突分布也显示出有相当一部分位于表面附近,尽管与那些成虫后就在表面的PN类型(比如VA1d)相比,它们树突分布在表面的比例要小一些。

这一发现提示我们,尽管最终的嗅小球位置有深有浅,但在发育的早期,PN树突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都努力地将触角伸向嗅觉叶的表面。这会是一个重要的“碰头地点”吗?

ORN轴突:表面上的“定制化”导航路线?

接下来,研究人员将目光转向了寻找配对PN的ORN轴突。ORN轴突是如何在嗅觉叶内导航的?它们是否也利用了这个“表面触角”呢?

研究人员同样使用特定的遗传工具标记了不同类型的ORN,并在发育过程中追踪它们的轴突。通过从一个垂直于轴突导航方向的角度进行观察,他们发现,所有被观察的ORN轴突在蛹期30小时,都沿着嗅觉叶的球形表面进行导航,无论它们对应的嗅小球在成虫时是位于表面还是内部。

更重要的是,不同类型的ORN轴突在嗅觉叶表面上采取了各自特有的弧形导航路线。通过定量测量ORN轴突在垂直平面上的角度位置,研究人员发现,每种ORN类型都有一系列特定的角度分布峰值,这意味着它们遵循着特定的方向性路径。虽然不同ORN类型(比如DC3和VA1d)的轴突路径在某些角度上会有重叠,但总体而言,这些路径是细胞类型特异性的。将互补的ORN组别结合起来看,它们的轴突一起几乎覆盖了嗅觉叶的前部表面。

这些发现进一步印证了之前的猜测:PN树突和ORN轴突都在发育中的嗅觉叶表面活动。这似乎是将三维搜索问题简化到了一个二维表面上的搜索。

关键的“奔现点”:认知伙伴在表面相遇!

既然PN树突和ORN轴突都在嗅觉叶表面汇集,那么它们是否正是在这里,即将在表面上找到并识别彼此的认知伙伴(cognate partners)呢?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研究人员在同一个果蝇大脑中,使用不同的荧光标记同时显示特定类型的ORN轴突及其对应的PN树突。他们在不同的发育阶段观察了它们之间的空间关系。

结果令人兴奋:在蛹期30小时,PN树突所占据的角度范围非常狭窄,而且精确地与它们的认知ORN轴突的路径相吻合。

对于那些在成虫时位于嗅觉叶表面的嗅小球(如VA1d),其ORN轴突与PN树突的重叠最早发生在嗅觉叶表面(如VA1d ORN和PN在蛹期30小时在表面有显著重叠),并且这种重叠一直持续到成虫阶段。

而对于那些在成虫时位于嗅觉叶内部的嗅小球(如DC3),尽管在成虫时其匹配的ORN轴突和PN树突都位于内部,但在发育过程中(蛹期30小时),DC3 ORN轴突也首先在嗅觉叶表面接触到了DC3 PN树突。定量分析显示,DC3 ORN和PN在蛹期30小时的重叠主要发生在距离表面较近的区域,而到成虫后,这种重叠则主要转移到了远离表面(距离表面较大)的区域。

这些强有力的证据表明,无论最终的嗅小球位置是深是浅,个体类型的ORN轴突及其认知PN树突在发育过程中,似乎都是首先在嗅觉叶表面完成“第一次接触”。这种在二维表面上的初期接触,很可能就是它们启动突触伙伴匹配的关键时刻。

当“人生轨迹”被改变:重路由实验揭示的重要性

如果ORN轴突沿着特定路径在表面导航对于找到PN伙伴至关重要,那么人为地改变ORN轴突的导航路径会发生什么呢?这就像强行把一个人从约定好的相亲地点拉走,他还能找到对的人吗?

为了测试这一点,研究人员利用基因操作手段,改变了特定类型ORN(例如DC4和DC3)轴突在发育过程中的导航轨迹。他们通过组合操纵了两个已知的导航分子Sema-2b和Toll的表达,成功地使这些ORN轴突偏离了正常的路径。

他们观察到,在对DC4 ORN轴突进行重路由后,成虫大脑中DC4 PN的树突不再准确地匹配DC4 ORN,而且这些DC4 PN树突的一部分仍然滞留在嗅觉叶表面。类似的现象也发生在DC3上:DC3 ORN轴突被重路由后,DC3 PN树突在成虫大脑中也有一部分残留在表面,未能完全按照正常情况移到内部。

甚至,当他们重路由了目标位于表面的VA1d ORN轴突时,本来应该移到内部的DC3 PN树突,在成虫大脑中也留在了表面。这种非自主性的效应(Non-autonomous effect,即操纵一种ORN类型影响了另一种嗅小球的PN)表明,成年内部嗅小球ORN和PN的轴突和树突向内的移动,可能受到周围表面嗅小球神经元向内推力的影响。

这些重路由实验提供了关键证据,表明PN树突在发育早期向表面的延伸,以及与认知ORN轴突的表面接触,是后续准确定位和突触匹配的重要前奏。如果ORN轴突未能到达约定的表面“奔现点”,或者路径错了,PN树突就可能滞留,匹配失败。

终极“降维”:精度取决于“一条线”?

实验结果已经有力地支持了ORN轴突在发育过程中沿着特定轨迹在嗅觉叶表面导航的重要性。这使得复杂的3D搜索问题首先被降维到2D表面。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搜索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呢?

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更激进的模型:每种ORN类型并不需要在整个2D表面上搜索,而只需要沿着其特定的轴突轨迹附近的一条狭窄“条带”内寻找突触伙伴,这本质上是将搜索范围从2D进一步降维到了1D!

为了验证这个模型,他们再次利用基因操作改变了不同类型ORN轴突的轨迹,制造了不同程度的偏离,然后测量了成虫大脑中这些被操纵的ORN轴突与它们的认知PN树突之间的匹配准确度(通过计算它们在三维空间中的重叠比例)。

他们发现,ORN轴突在发育过程中偏离其正常轨迹的程度,与成虫时ORN-PN突触匹配的准确度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性。他们通过定量分析得到了强有力的统计数据支持,Pearson相关系数高达0.88,这表明它们之间存在高度显著的正相关。换句话说,ORN轴突在发育时偏离正常路径越远,它在成虫时找到正确PN伙伴并建立突触的比例就越低,匹配错误就越严重。

这一关键数据是“1D搜索”模型的直接证据!它强有力地支持了ORN轴突主要沿着其特定的轨迹在狭窄的范围内进行搜索。这种策略将一个看似需要在整个3D嗅觉叶空间中进行的“大海捞针式”搜索,巧妙地简化成了在一条预定好的“航线”上进行的“定点寻找”。

不仅是果蝇:普适性的大脑连线策略?

这项研究不仅揭示了果蝇嗅觉回路组装的机制,更提出了一种可能在更广泛的神经回路构建中应用的普适性原则——降维策略。

在其他神经回路中,我们也看到了类似的降维迹象。例如,脊椎动物的嗅球(olfactory bulb)中,嗅小球就位于嗅球的表面,这使得ORN轴突的目标选择可以简化为2D问题。在脊椎动物的视网膜(retina)和果蝇的视叶(optic lobe)中,神经元连接往往遵循分层(layered)结构,这使得目标选择可以先在一个一维的层内确定深度,再在二维平面内寻找伙伴。哺乳动物大脑中连接两个半球的胼胝体投射神经元(callosal projecting neurons),其轴突在发育时首先导航到对侧皮层的特定区域(二维),然后再垂直向上找到特定的皮层分层(一维)。这些例子都暗示,从3D到2D再到1D的序列降维,可能是一种大脑发育过程中简化突触匹配难题的通用策略。

降低搜索空间的维度,可以显著减少在任何给定时间点需要考虑的候选项,从而提高连线的准确性和稳健性。就像在一条笔直的路上找人比在一个广场上找人容易得多一样。

这项研究中涉及到的许多关键分子,如Semaphorin和Toll蛋白,以及之前发现的Teneurin等,在进化上从无脊椎动物到哺乳动物都是保守的。这进一步支持了降维策略及其分子机制可能在哺乳动物等更复杂的大脑中也发挥着作用的可能性。

大脑的“省力”智慧

这项研究通过对果蝇嗅觉回路发育过程的精细观察和巧妙的基因操纵实验,揭示了大脑组装的一个核心原则:通过将复杂的3D突触伙伴匹配问题,分步降维至1D路径上的搜索。PN树突和ORN轴突在发育早期于嗅觉叶表面的汇集,以及ORN轴突遵循细胞类型特异性路径导航,是实现这一降维策略的关键基础。路径的准确性直接决定了伙伴匹配的准确性。

这不仅为我们理解果蝇嗅觉系统如何精确连线提供了深刻见解,也为探索更复杂大脑中的回路组装机制提供了重要的启示。大脑没有采用蛮力搜索,而是进化出了如此精妙的“省力”策略,将复杂性化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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