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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l:大脑的“油门”为肿瘤而踩?揭秘神经元与致命胶质瘤的“邪恶共生”

来源:生物探索 2025-06-25 18:01

这项研究告诉我们,我们或许可以换一个思路——不直接攻击肿瘤,而是斩断它与神经元之间的“通讯线路”。

我们的大脑,是宇宙间已知的最复杂的结构之一。亿万个神经元 (neuron) 通过精准的放电与连接,编织出我们的思想、情感和记忆。然而,在这片智慧的沃土上,有时也会滋生出最致命的“杂草”——脑肿瘤。其中,一种名为弥漫性中线胶质瘤 (Diffuse Midline Glioma, DMG) 的肿瘤,尤其凶险,是儿童中最致命的脑癌之一。

长久以来,我们认为肿瘤的生长主要由其自身的基因突变决定。但近年来,一个颠覆性的领域——癌症神经科学 (Cancer Neuroscience),正在兴起。研究人员发现,大脑的神经活动,这个维持我们生命与思维的根本过程,竟然会成为某些脑肿瘤生长的“帮凶”。此前的研究已经证实,大脑中最主要的“兴奋性”信使——谷氨酸 (glutamate),能够促进胶质瘤的生长。但这是否就是故事的全貌?大脑中还有许多其他类型的神经元,它们扮演着“调控者”的角色,影响着整个神经网络的节律和状态。这些神经元是否也参与了这场与肿瘤的“共谋”?

6月19日发表在《Cell》上的重磅研究“Cholinergic neuronal activity promotes diffuse midline glioma growth through muscarinic signaling”,为我们揭开了这幕大戏的另一角。这项研究精准地锁定了一类特殊的神经元——胆碱能神经元 (cholinergic neuron),并发现它们与DMG之间存在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相互促进的“邪恶共生”关系。

追踪“幕后黑手”:大脑深处的“精准投毒”线路

要理解这场“共谋”,我们首先要认识今天的主角之一:胆碱能神经元。这类神经元以释放一种名为乙酰胆碱 (acetylcholine, ACh) 的神经递质而闻名。乙酰胆碱在大脑中扮演着“超级调音师”的角色,它不直接传递“是”或“否”的简单信息,而是调节着整个脑区的兴奋性、注意力和学习记忆状态。

研究人员将目光投向了位于大脑中脑 (midbrain) 的两个胆碱能神经元“指挥部”:脚桥脑核 (pedunculopontine nucleus, PPN) 和背外侧被盖核 (laterodorsal tegmentum nucleus, LDT)。这两个核团就像两个信号发射塔,它们的神经纤维(轴突)会延伸到大脑的其他区域,形成精准的“通讯网络”。巧妙的是,它们的投射目标恰好是DMG最常发生的两个部位:PPN主要投射到脑桥 (pons),而LDT则主要投射到丘脑 (thalamus)。

这个解剖学上的对应关系,让研究人员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种促进生长的效应会不会是“线路依赖”的?也就是说,是不是只有特定线路的神经活动,才能促进特定位置的肿瘤生长?

为了验证这一点,研究人员首先在健康的小鼠身上进行了一项实验。他们利用光遗传学 (optogenetics)技术——一种可以用光来精确控制特定神经元开关的“遥控器”——来观察胆碱能神经元活动对正常脑细胞的影响。他们关注的是少突胶质前体细胞 (oligodendrocyte precursor cells, OPCs),这些细胞是DMG的起源细胞,也是大脑中负责生产髓鞘 (myelin,神经纤维的绝缘层) 的“后备军”。

实验结果清晰地展示了这种线路的特异性:当研究人员用蓝光激活LDT中的胆碱能神经元时,丘脑区域的OPC增殖率出现了显著提升,从约5%的基础水平跃升至接近15%,增殖细胞数量几乎翻了三倍。然而,脑桥区域的OPC却“无动于衷”。反过来,当他们激活PPN中的胆碱能神经元时,奇迹发生在脑桥——这里的OPC增殖率从约5%飙升至超过12%。而这一次,丘脑区域的OPC则显得“事不关己”。这个发现本身就极具价值。它揭示了大脑中正常的细胞增殖和修复过程,是如何受到胆碱能神经系统精准调控的。但更深远的意义在于,它为我们理解DMG的生长机制,提供了一张关键的“线路图”。

故技重施:癌细胞如何“偷师”并利用神经信号?

既然胆碱能神经元的活动能精准地“遥控”正常OPC的增殖,那么对于它们邪恶的“孪生兄弟”——DMG细胞,是否也同样有效呢?研究人员将DMG肿瘤细胞植入小鼠的丘脑或脑桥,模拟了人类DMG的发生部位。然后,他们再次拿起了光遗传学的“遥控器”。实验结果与之前的发现如出一辙,甚至更为震撼。

在植入了丘脑胶质瘤的小鼠中,激活LDT的胆碱能神经元,直接导致了肿瘤细胞增殖率的急剧上升。增殖细胞(通过EdU标记)的比例从约15%的基线水平,一跃超过了35%,增殖速度翻了一倍以上。而激活PPN的神经元,对丘脑里的肿瘤则几乎没有影响。在植入了脑桥胶质瘤的小鼠中,情况正好相反。激活PPN的神经元成为了肿瘤生长的“超级油门”,而激活LDT的神经元则无法驱动脑桥肿瘤的生长。

为了实时捕捉癌细胞“听到”神经信号的瞬间,研究人员还进行了一项更为直观的实验。他们让DMG细胞表达一种钙离子探针 (GCaMP),当细胞被激活时,内部的钙离子浓度会升高,探针就会发出荧光。通过纤维光度记录 (fiber photometry) 技术,他们可以实时监测肿瘤内部的荧光变化。结果令人惊叹:当研究人员用光打开LDT神经元的“开关”时,远在丘脑的DMG肿瘤细胞内部,荧光信号瞬间飙升。这就像我们亲眼看到,癌细胞在“听到”胆碱能神经元发出的“指令”后,立刻做出了响应。这证明,DMG细胞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整合进了大脑的神经环路中,并且正在积极地“窃听”和利用这些促进生长的信号。

解码“犯罪工具”:乙酰胆碱与M1/M3受体的“致命接头”

我们已经知道了“谁”在发号施令(胆碱能神经元)以及“谁”在接收指令(DMG细胞),但这个指令本身是什么?它是如何传递的?神经元与靶细胞的通讯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通过释放神经营养因子 (neurotrophic factor),如著名的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 (BDNF),进行旁分泌 (paracrine) 通讯;另一种则是通过释放经典的神经递质 (neurotransmitter),如乙酰胆碱,进行类似突触的通讯。

研究人员通过一系列体外实验,试图分离出关键的信号分子。他们发现,虽然BDNF确实在其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但它并非故事的全部。真正的主角,正是胆碱能神经元的“招牌产品”——乙酰胆碱 (ACh)。在培养皿中,当研究人员直接向DMG细胞中加入乙酰胆碱时,这些癌细胞的增殖和迁移能力都显著增强。例如,在5微摩尔 (µM) 浓度的乙酰胆碱作用下,DMG细胞的增殖率几乎翻倍。这说明乙酰胆碱本身就足以直接驱动肿瘤的恶性行为。

那么,DMG细胞又是如何“接收”乙酰胆碱信号的呢?这需要通过细胞表面的受体 (receptor) 来完成,就像一把钥匙匹配一把特定的锁。乙酰胆碱的受体主要分为两大类:毒蕈碱型 (muscarinic) 和烟碱型 (nicotinic)。为了找出关键的“锁”,研究人员利用单细胞RNA测序 (scRNA-seq)技术,分析了大量DMG病人的肿瘤样本。他们发现,在DMG细胞中,毒蕈碱型受体家族的两个成员——M1受体 (CHRM1) 和M3受体 (CHRM3)——的基因表达水平异常之高,尤其是在那些保持着OPC特征的、最具增殖活性的癌细胞亚群中。

这会是那把关键的“锁”吗?研究人员设计了决定性的“锁死”实验:首先是药物阻断,在进行光遗传学刺激的同时,他们通过微型导管向丘脑肿瘤内精准输送了M1和M3受体的特异性抑制剂。结果是决定性的:当M1和M3受体被同时“锁死”后,即使LDT神经元被光激活得再剧烈,丘脑肿瘤的增殖也完全停滞了,增殖率从超过30%的高点瞬间跌回了15%左右的基线水平。其次是基因敲除,为了排除药物可能带来的脱靶效应,研究人员更进一步,利用CRISPR基因编辑技术,直接敲除了DMG细胞中的M1和M3受体基因。这些被“缴械”的癌细胞,在植入小鼠脑桥后,对PPN神经元的激活信号完全“免疫”。

这一系列的证据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中脑的胆碱能神经元释放乙酰胆碱,乙酰胆碱与DMG细胞表面的M1和M3受体结合,激活了细胞内部的增殖和迁移程序,最终导致了肿瘤的失控性生长。整个过程如同一套设计精密的“犯罪工具”,而M1和M3受体,就是那个最关键的“致命接头”。

惊天逆转:当癌细胞开始“操纵”神经元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那只是一个神经元“助纣为虐”的单向故事。然而,这项研究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发现是,这种关系是双向的——肿瘤细胞,反过来也能“操纵”神经元!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问题:DMG肿瘤的存在,是否会影响与其相连的胆碱能神经元的活动状态?他们通过比较荷瘤小鼠和健康小鼠的脑组织,寻找答案。

利用cFos(一种神经元活动后的即时早期基因)作为“活动指示器”,他们发现与对照组相比,无论是脑桥荷瘤还是丘脑荷瘤的小鼠,其中脑LDT和PPN核团里的胆碱能神经元,其cFos阳性率都显著升高,几乎是对照组的两倍。这表明这些神经元变得异常活跃。为了获得更直接的电生理学证据,研究人员在离体脑片上记录了LDT胆碱能神经元的电活动。结果证实了他们的观察:来自荷瘤小鼠的胆碱能神经元,其自发性兴奋性突触后电流 (sEPSC) 的频率显著高于对照组。这意味着它们接收到了更多的兴奋性输入,时刻处于一种“一触即发”的亢奋状态。

这种亢奋状态的直接后果是什么?自然是释放更多的乙酰胆碱。研究人员利用一种名为GRAB-ACh的新型荧光探针,实时监测了肿瘤微环境中乙酰胆碱的浓度。结果显示:随着肿瘤的生长,肿瘤周围乙酰胆碱的释放水平在持续攀升。在肿瘤植入后的一周、三周、四周,研究人员观察到乙酰胆碱的释放信号越来越强。到第四周时,荷瘤小鼠的乙酰胆碱释放水平已显著高于对照组。

至此,一个完整的“邪恶闭环”被揭示出来:

DMG肿瘤的存在,使中脑的胆碱能神经元变得过度兴奋 ➔ 过度兴奋的神经元释放更多的乙酰胆碱 ➔ 更多的乙酰胆碱通过M1/M3受体,反过来驱动DMG肿瘤更快速地生长和扩散 ➔ 更大、更具侵袭性的肿瘤,进一步加剧神经元的兴奋......

这是一种可怕的、自我强化的正反馈循环。它解释了为何DMG如此难以控制,因为肿瘤不仅是“寄生”在大脑中,更是主动地“劫持”了大脑的神经环路,将其改造成了促进自身生长的“温床”。

斩断魔爪:我们能否打破神经元与肿瘤的“邪恶共生”?

这项基础研究的最终目的,是为临床治疗找到新的突破口。这项研究的发现,无疑为DMG的治疗带来了新的曙光。过去,我们更多地关注肿瘤细胞本身的基因突变,试图用化疗或靶向药“杀死”它们。但这项研究告诉我们,我们或许可以换一个思路——不直接攻击肿瘤,而是斩断它与神经元之间的“通讯线路”。

最直接的靶点,就是那对关键的“接头”——M1和M3毒蕈碱型受体。由于这两种受体在正常大脑组织中的表达相对有限,而在DMG细胞中却异常富集,这使得它们成为了极具吸引力的治疗靶点。开发能够特异性阻断M1/M3受体的药物,有望在不严重影响正常大脑功能的情况下,有效抑制DMG的生长。这种策略被称为“神经活动依赖性疗法”,它代表了癌症治疗的一个全新方向。

更重要的是,这项研究也让我们对“癌症”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肿瘤并非一个孤立的、只在局部作乱的“坏组织”,而是一个能够与宿主系统(如此复杂的大脑)进行复杂、双向互动的“智能”对手。它学习、适应并利用宿主的生理机制,为自己服务。当然,研究人员也坦诚,这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例如,大脑中还有其他胆碱能核团(如基底前脑)是否也参与其中?神经元与DMG细胞之间是否存在真正的、物理连接的“突触”结构?这些问题仍有待未来的研究去回答。

尽管如此,这项发表于《细胞》的杰出工作,无疑是癌症神经科学领域的一座里程碑。它不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胆碱能神经元与DMG“共舞”的惊人画卷,更重要的是,它为那些身处绝境的DMG患儿和家庭,指明了一条充满希望的新路。打破神经元与肿瘤的“邪恶共生”,或许就是我们战胜这种致命疾病的关键一步。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或许能通过“让大脑冷静下来”的方式,来“饿死”这些最狡猾的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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